Lydia

【秀哀】pink wings


* 赤井秀一x灰原哀

* 步美视角,有步哀元素

1.


吉田步美吹灭十三岁生日蛋糕的蜡烛后突然开始厌烦粉色。蛋糕价格昂贵,自然外表精美,粉色的奶油裱花纹饰了一层又一层,藏匿在中间的蛋糕胚难以呼吸。头顶点缀着整颗的硕大草莓,下面还是用鲜嫩的粉红色书写“步美生日快乐”,一种别扭的、会被老师狠狠批评的字体,每一道笔触都像奶油花一样打卷。


“你许了什么愿望?”元太兴冲冲地打探。光彦意图阻止,那句“喂元太”刚发出了半个“喂”,元太的目光就迫不及待地从步美脸上移到蛋糕脸上。蛋糕粉面含春地回望。壮实的男孩迫不及待地扬高嗓门:“我们分蛋糕吧!我要最大的那颗草莓!”


光彦露出为难的神情。他含着点歉意看着步美,试图用眼神传达“对不起我该拉住他”的复杂表达。


最大的草莓当然应该留给寿星。这是她最喜欢的水果,娇艳地陈列在红色的包装盒里,零用钱负担起来捉襟见肘。她一般等待和妈妈一起逛超市的日子。


吉田步美冲他摇摇头,露出甜美微笑,“好呀,最大的一定会留给元太啦。”


女孩头戴生日冠,纱裙蓬蓬地炸开,没涂粉底,却描画了眼线与睫毛膏,润唇膏反射出红润的光泽。光彦愣愣地看着,没意识到自己红了脸。



最大的草莓当然没留给元太。


生日快乐,灰原哀说。背景像是酒店的房间,床上的被子乱糟糟堆成一团,侧边一面大落地窗,正午的太阳光斑盈盈跃动。茶色头发的少女调整了下镜头的角度,露出面前一小角慕斯蛋糕,托着腮,慢条斯理地说赶不回去啦你就假装这是你的蛋糕吧。


吉田步美捧出最后一块蛋糕,厚重的奶油上顶着一颗超大的草莓。她邀功一般地强调这是从元太手底下夺出来的。


“这一颗最大了,要留给小哀的,我骗他说另一颗更大。”女孩在视频另一端娇嗔地哼唧,“可是你竟然丢下我们自己去旅游,是不是把我的生日忘了?生日礼物都没给我呢。”


“那我们一起吃,就当我分了你的蛋糕好不好?”灰原哀忍俊不禁,和声细语地哄她:昨天的机票天气原因延误;礼物早就准备好了,过两天回去后立马拿给她;今年不会再离开日本,放假让博士带所有人去海边玩。


“我们说好了。”吉田步美露出认真的神色。她又嘟起嘴抱怨江户川柯南只发了一条短信,“礼物都是博士替他给的,他肯定把我们忘了。”


灰原哀面不改色地将一勺蛋糕送进嘴里,细细吞咽之后才回复,“怎么会呢,他每年都没有忘记,礼物是从美国寄给博士的呢。国际快递把握不准日子,他是怕直接寄给你就不是在生日当天收到了。”


步美脸上浮现出将信将疑的表情。灰原哀揶揄地打趣她化妆了,眼神在颤抖的眼线和过于浓黑的眉毛之间徘徊,并把记忆拉回到六年前第一次化妆时的惨烈场面,用调侃的语气说后悔当时没拍张照片。于是将信将疑转变成为羞恼的涨红,女孩拉着长调嚷嚷着撒娇说小哀欺负人。



这一刻她隐约听到另一道说日语的声音,低沉喑哑的、属于成年男性的嗓音,似乎在说“该去吃饭了”,又喊了一个不认识的名字。全然陌生的声音,语调却些许熟悉。吉田步美辨别不出究竟是来自窗外、隔音不太好的墙的另一侧,还是视频的那端。小哀的朋友吗?她问。灰原哀神色自若地回答不是。


“或许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吧。”她又开始咀嚼蛋糕。



2.


吉田步美在衣柜里挑挑拣拣。她拥有相当数量的裙子,深深浅浅的粉色占多,也有鹅黄、红色、紫色、蓝色。她从最里面拽出一件黑色文化衫,大概是某一次参加活动的赠礼,在不见光的角落里压出几道折叠的折痕。又套上深蓝色的牛仔短裤。


取下发箍,将半长不短的头发扎在脑后。她背起挎包走出房间。


“步美,这件衣服皱皱巴巴的,不能穿出门。”妈妈坐在沙发上记账单,闻声皱着眉头望过来,语气不算严厉也谈不上温和:“去换掉。上周我给你买的新裙子看到了吗?今天就穿那条吧。”


前面的头发夹起来,这样乱糟糟的,去拿个发卡。她又补充。


“妈妈,我要出门了,赶时间。”吉田步美回答道。她坐在玄关系鞋带,感受到妈妈的视线落在背后的布料褶皱上,似乎要用目光碾平那些折痕。


“以后约好时间要提前准备,着急就容易出错乱,迟到也是很失礼的。”推开大门时妈妈平静地说。她动作一顿,温顺地回答说好的。



步美升入国中后吉田太太似乎突然觉醒了另一部分母爱,放弃近在咫尺的升职机会,换了一份清闲的工作,把事业心安放到家庭和女儿身上。她的周末逐渐被补习班、钢琴课、插花课等等填满,如同衣柜逐渐被各色娇嫩的过膝长纱裙占据。这些裙子没有口袋放侦探徽章,步美挑选衣服的时候不时冒出这个念头。


但侦探徽章也再不会收到回音了。元太的弄丢了,光彦和小哀的大概都收起来了,太平洋太宽广,日本接收不到美国的信号。四年级的某一天吉田步美发现自己的徽章没电了,她扑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把它夹进一年级的旧日记本里,没有告诉任何人。



灰原哀窝在阿笠宅的沙发里打游戏,见她进门只是抬了抬眼睛算作打招呼。她在五年级时突然开始长高,以令人惊叹的速度,现在已经比步美高出大半个头。和身高同步的是性发育。吉田步美拥抱她时骤然意识到自己的两臂之间是一个女人,生理课本上的大段文字朦胧地落到灰原哀的脖颈、锁骨、胸部、腰线与胯骨上,柔软的乳房顶在她肩膀上,她把热乎乎的脸颊埋进对方光滑的颈窝。


电视屏幕上浮出一句“game over”,伴随着欢快的音乐。灰原哀扔掉手柄,同步美一样曲着腿坐在地毯上。步美从包里掏出写了一半的田野调查,象征性摊开在茶几上,佯作学习模样,得来她似笑非笑一瞥。


她们仍然在同一个班级,帝丹中学一年A班。吉田步美是标准的好学生:成绩优秀,不偏科,积极回答和提问,热爱集体活动,还是副班长。灰原哀自小学四年级后就变成学校里最醒目的隐形人:不是请假了就是正准备请假,教室最后排角落里的桌子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是空置的。她有无数理由,生病,探亲,家人受伤了,不一而足。一开始步美还着急地奔去探访阿笠博士,只见面色红润的老人乐呵呵地说哀君出国了——她的家人在国外嘛。她的家人在国外吗?吉田步美茫然地重复,小哀怎么从没提起过呢。


但是灰原哀高挑漂亮,那张空置的桌子上情书越堆越高,蓝色信封里混着几抹扎眼的粉色。她总能准时出现在考场上,然后在别人打听大榜第一名是谁的时候再次销声匿迹,游鱼轻盈跃进海里。暑假前值日生犹豫着问怎么处理灰原同学的那一摞情书。扔掉吧,她不会要的,吉田步美说,假装没看到对方脸上的失落。


小哀是不一样的,她想。她本就该是不一样的。



她们扔下作业挽着手出门挑泳装。博士应许了下周开车去白滨海滩,同行的还有光彦和芙纱绘小姐。妈妈听到芙纱绘小姐的名字才勉强点了头,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她已经到了不再适合与年长的异性出行的年纪了。


步美觉得难过。她最快乐的日子是在阿笠博士的看护下渡过的,那些年阿笠宅像他们所有人的另一个家。可如今“不合适”三个字从每个人嘴里吐出,像一个未知的黑洞,所有人都说里面住着恶龙。人言可畏啊,老人说这话时依旧笑眯眯的。步美再长大些就没关系了,妈妈的语气也轻柔。


——那为什么你不带我们去玩呢?她想问妈妈,却没说出口。


灰原哀意味深长地冲她挑了挑眉,用口型无声地说:好事将近。又指了指阿笠博士,低声指点:开不起玩笑呢,他害羞。吉田步美噗地笑出声来,博士立即面色紧绷,仿如声控。灰原哀轻咳一声,替她打掩护:“诶呀吉田要给我讲笑话,怎么自己先乐起来了?”


如果芙莎绘阿姨住下博士就不用忧虑那么多了,步美想,她转而也为这个念头感到难过。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浅嫩的、下身是褶裙样式的泳衣,落在一套蓝紫色的分体款上:上身是裸露的胸衣样式,下裙短短裹住模特的小腹和大腿根,一侧还开了个叉,一直叉到腰部。她左右环视,手欲伸又止。


另一只白皙的手从侧旁探出,灵巧地挑出xs码搭在她胳膊上。“喜欢就试,”灰原哀拍拍她的肩膀,吉田步美就在不知所措的犹豫中被她一路推进了试衣间。


她深吸一口气,脱下肥大的T恤和短裤,将这两片布帖在身上比划,冰凉的布料触碰到肌肤,女孩的身体本能地颤抖。试衣间的镜子里映出自己肉嘟嘟的圆脸蛋,脸圆、眼睛圆、鼻头也圆,同学们总喜欢捏她的脸,用亲昵的模样和喜爱的语气。步美抿着嘴唇套上泳衣,生涩地将绕在脖颈后的系带打了个蝴蝶结。她再次看向镜子:自己发育得迟,上衣空荡荡地悬在那里,下衣像一块干巴巴的布,露出圆滚滚的腰、狭窄的肩膀和细瘦的四肢。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吉田步美左转右转,默默地换回自己的衣服。


这样的衣服谁穿会好看呢?她想到妈妈、表姐们,又想到灰原哀。



从试衣间出来时看到灰原哀正和别人在聊天。那人背对着她,左手提着一个超市购物袋,身量很高,穿着随处可见的白T和黑牛仔裤。他一身颇有压迫感的紧实肌肉,腰背笔挺,宽阔的肩膀像鹰张开的翅膀。步美下意识轻手轻脚地退回试衣间,虚掩上门,直觉告诉她此时不要上前去,毫无原因的。


从试衣间的门缝看出去,男人的身体完全挡住了灰原哀。他不时指来点去,似乎在胡乱挑选,灰原哀的手在他的小臂上拍了一下,然后没有移开,就搭在那里。他们有相近的肤色。他俯身片刻又直起腰来。他离开了,擦过少女身边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手放下时掌心抚过她的脸,于是灰原哀转过身在男人后背上又拍了一巴掌。


那背影和走路的姿势都眼熟,在记忆里投下似曾相识的碎片,但视角应该更低一些,变成仰视的角度。她莫名地认为这个人不应该是黑色头发。


那么应该是什么颜色呢?吉田步美看着镜子,镜子里的女孩茫然又若有所思地回望。她又等了半分钟才再次推开门。灰原哀正踮起脚尖从高处取下一件泳衣,是刚才那个男人指的方向之一。她闻声笑着望过来,明媚地问:“试完了?好看么?”步美觉得她此刻的脸色似乎鲜活红润得多。


她也笑,鼓着脸皱起鼻子,佯作生气道明明不合适小哀非要我试。


少女轻快地眨眨眼:“——不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呢?”



3.


海水扑上脚面,又退远,在沙地留下湿润的痕。吉田步美踩下一个脚印,沙粒黏在脚掌上,不舒服的触感。


她想起另一个夏天,他们三个兴冲冲地在神奈川县的海滩上筑起一座城堡,柯南脸上挂着嫌弃的神情,小哀却温柔地回护。还是在神奈川登上护佑孩童的一角龙的化身,果然没遭受任何天谴,纵使遭到绑架也立即被解救,合照的一角还留下奇异的暗号。那个夏天阳光明丽,她扑进博士怀里撒娇说不想走路,博士把她背在背上,路人善意地笑:好可爱的小孙女。没有人说不合适。她一只手搂着博士的脖子,另一只去牵小哀的手,灰原哀伸长了胳膊任由她把自己的手指攥在掌心。


我也不想走路了,元太嚷嚷。饶了博士吧,没人能背动你,光彦、江户川柯南和灰原哀同时反驳。


她还是买了下身是褶裙样式的连体泳衣,压印着樱花的图样,妈妈接过去清洗时浮现满意的神情。光彦背着手步子小小地跑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游泳。他如今也很高了,比灰原哀还要高出一截,碎步小跑的模样有点滑稽。


吉田步美看向灰原哀,她在泳衣外罩着防晒衬衫,头上扣着一顶巨大的宽檐草帽,手支在后脑勺上,眼睛藏在墨镜后面,只露出纤细的下巴和颜色鲜妍的嘴唇。她悠哉地躺在阳伞下的躺椅上吹海风,从头到脚都写着毫无下水的意愿,见步美看过来便笑着挥了挥手。


同一把阳伞下放置着另一张躺椅,灰原哀的包放在上面,是一个什么牌子的最新款,她前几天在杂志上圈出来,并在旁边加了个感叹号。还有两罐饮料,看瓶罐的颜色大概是咖啡,也可能是啤酒。她涂了口红,她在等人。


好呀,吉田步美对光彦说。他们一起向海的方向奔去。



海水没过膝盖,脚底的沙石时而坚硬时而细软。步美回头望去:另一张躺椅很快等来它的主人,男人赤裸着上半身,肤色白得显眼,从肩膀向下一路收拢到宽大的休闲短裤里。他一只手支在灰原哀的躺椅上,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腰,翻身变成跪坐的姿势,他的背影再次覆盖住灰原哀的面容。


她再次向水深处走去,第二次回头已经看不清那里还有没有人了。吉田步美在海水中违背浮力弯下膝盖,她将脸埋入温热的水域里。



博士在附近的酒店预定了晚餐和住宿。灰原哀放下包后消失片刻,称要去卫生间。再出现时却挽着那人的胳膊。她把他摁在六人桌空置的位子上,在她左边,灰原哀的位置在中间,步美坐她右手侧。下一秒又将他拽起来,男人温驯地顺从女孩的力度,她从他的腿和餐桌的空隙里挤进来,头顶的发丝拂过男人的下巴。


我表哥,她对满脸迷惑的步美和光彦平静地介绍。表哥摘下墨镜,露出和她几分相似的眉眼,他们都是高眉弓深眼窝,鼻梁挺拔,下颌棱角分明,头发打着卷。近看他显然不似背影那么年轻,是一副有些阴郁的五官,嘴角习惯性向下撇,脸颊瘦削,露出的皮肤上盘踞着不少或细小或明显的疤痕。如果是陌生人她大概更倾向于使用“叔叔”的称呼,不,是根本不会和这个人说话,走路都要绕得远远的,吉田步美想。


她越过灰原哀偷摸打量,视线直直对上那双锋利的绿眼睛,她一颤,绿眼睛却弯起来,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那就打扰了,他说,嗓音低沉有力。似乎又顾自嘟哝一句“都长这么大了啊”,步美疑心自己听错了,灰原哀用手肘捣捣他的胳膊。


他向芙纱绘小姐问好,接着同博士寒暄,像熟识已久,不时蹦出些陌生的名字和英文词汇。灰原哀在菜单上勾画,那动作与她在杂志上圈圈点点别无二致,间或插一句嘴,用她一贯的冷冷清清的语气。她将菜单递回给步美和光彦,问他们还有没有要加的菜,步美注意到一道烤羊腿肉的主菜后打了勾。


“小哀不是不喜欢吃羊肉吗?”她疑惑道。灰原哀支着下巴笑,说有的人喜欢呀,又朝另一侧睨一眼。这一刻她发现她重新补了口红,栗子色换成更活泼的橘红调。


也是因为有的人喜欢吗?吉田步美将这个问题掐灭在喉咙里。



4.


“你去哪里了?”


她摁下发送键,等了五分钟,没有回复。灰原哀的头像是去年在小学毕业礼上的合照,两个女孩各抱一束花,阳光从头顶倾下,步美笑出十颗牙齿,正对镜头,灰原哀微偏着头眯起眼睛,嘴角也浅淡勾起。


等待和哭泣是吉田步美最熟习的功课。她在空旷的公寓里等待,开关太高,摸黑搬凳子时砸伤了腿,泪腺自发工作。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呢,妈妈表现出真心实意的迷惑;她因此得到一个儿童手机,开关仍然高悬在头顶。江户川柯南的短信一年一度,日复一日的想念阻挡不了记忆的推移,她在搜索框里输入他的名字,蹦出来寥寥几条六年前的新闻。你是柯南吗?她也疑惑地望向照片里的男孩,怎么看上去和上学路上吵吵闹闹的小孩们没什么不一样。她数足三百秒,大门依然紧闭,身后的幽深树丛簌簌作响,七岁小女孩擦干眼泪咬住牙齿,攥紧手里的面包奔赴向门后那个人。


门后的人牵住她的手。


吉田步美数了十个三百秒,对面悄无声息,她攥紧手机,在半梦半醒间看到一个高不可及的电灯开关。



海浪冲打岩石。一个人将她箍在身前,锋锐的渔刀反射森寒的光。她紧闭着双眼尖声哭泣,似乎已经感觉到刀刃割破脖颈的疼痛。有人在吼叫,也有人不紧不慢地对峙;什么东西落水,一双手像抱小猫一样拎住她的腋下,接着是双脚落地的踏实触感。


没事了,那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很温柔的语气。吉田步美睁开眼,眼前是一个背影,很高,她仰起头。他单手插在裤兜里,腰背笔挺,宽阔的肩膀像鹰张开的翅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满是兴奋地炸响:谢谢你——


“谢谢你,昴哥哥!”


那个人应该有一头夺目的茶棕色头发。



“换掉。”妈妈不容置喙地说,尖锐的美甲撕扯开她身上皱巴巴的黑色文化衫,随手扔进深不见底的海水里。T恤立刻被吞噬,一件缀着水钻的粉红色连衣裙随即箍在身上,侧边拉链像鱼的利齿紧咬住腰侧的肉,又在上滑时不得不松开,大概会留下一道青紫的印迹。妈妈蹲下身为她整理领口和泡泡袖的形状,双手紧紧勒住细弱的肩膀。两瓣红唇之间不停歇地冒出无尽的要求:不行,不能,不合适,步美要听妈妈的话。红唇变成骇人的鱼嘴,她控制僵直的脖颈奋力做出摇头的姿态。



别过脸又回到了晚餐桌上,强迫自己的视线在每一道菜之间流连,木质桌面上有三条裂缝。灰原哀用右手持筷,“表哥”用左手,我是左撇子,他主动对注意到这个现象的光彦解释。吉田步美将后背绷得僵硬,却不敢交托给身后柔软的椅背:那个角度将能看到桌面以下。她预知到一种藏在厚重雾层后的危险,恶龙隐匿的黑洞就在那里。



恶龙藏匿在眼前熟悉的门后。


“可是你不是孩子,你总该懂这是丑、这不好听。你要是真想,当初我就该……”门缝里是工藤新一的脸,她心里升腾起一点喜悦来。她常觉得江户川柯南长大后就该是新一哥哥这样的,聪明敏锐,能从一切物事中揪出端倪,面对爱人又相当温柔,“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她记得工藤新一在婚礼上立下的誓言。每每想到江户川柯南都使她欢愉。


再过几年就不是丑闻了。灰原哀的声音强硬地截断他的话和她的幻想,更尖锐纤细的,像是小孩的嗓音。她尖刻地指责:“大侦探有闲情逸致打探我的私生活倒不如多记记‘朋友’的生日。”工藤新一维持无奈、担忧、克制愤怒的表情。灰原哀又说:啊啦是我忘了,三个孩子怎么配当你警视厅救世主的真心朋友呢?


“有得必然该有舍,当断则断。”工藤新一坦然开口,这一刻他与在婚礼上念出情话的新一哥哥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了。他沉静地、一字一顿地叫出那个陌生的名字,视频通话里在灰原哀身边的人念出的名字。步美紧捂住耳朵,入耳的声音却依然清晰:


“你现在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宫野志保?”


吉田步美惶然后退,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一条镶嵌了亮晶晶水钻的粉裙子,胸口违和地别着陈旧的、布满划痕的侦探徽章,早已经没电,徽章不再闪烁。她魂不守舍地奔跑回家,哭了整整一夜,在天亮时把徽章夹进一年级的日记本里。一年级的步美在那一页用蜡笔涂画了五个小人,最中间的男孩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他牵着两个女孩的手,右边的穿粉裙子,头上戴着发箍,左边的有一头茶色短发。五个小人冲着纸外人露出无知无觉的灿烂笑容。


爸爸妈妈又没有回家。她蜷缩在被子里,抱着日记本昏沉睡去,直到闹钟滴滴作响——



吉田步美骤然惊醒。意识回笼的瞬间听到房卡划开屋门的“滴”声,灰原哀轻盈地走进来,如同掠过水面的鸟,她悄无声息地合上门。步美条件反射般闭上眼睛,勉力伪装平顺悠长的呼吸,她越过她床前,遗留下洗发水和沐浴露的香气。香味陷落进另一张床,她将左眼睁开一条缝,灰原哀正对着手机发消息,手指愉快地舞蹈。


时钟发出咔嚓一声,凌晨四点。吉田步美捂着咚咚作响的心脏,试图回想刚刚的梦境,却只看见白茫茫的浓厚海雾从四面八方涌来。浪潮摩挲沙石,她在浪声与薄荷香中再次沉入睡眠,海浪吞没七岁稚童,托举起十三岁的少女。



5. 


后来她偶尔遇到灰原哀的表哥。家长会上神色轻快的男人落坐于板着脸的灰原哀身边,步美前去打招呼时听到她咬牙切齿问他是在满足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国中毕业式当天他穿着黑色夹克靠坐在哈雷上,叼一根未点燃的烟,校门口来来往往都是合照的学生和家长,他把头盔扣在灰原哀脑袋上,Léon与Mathilda误闯入校园番。去博士家撞见他围着围裙做饭,灰原哀不满道早告诉过你这个牌子的酱油超难吃,他答你只会买比护隆佑的代言,又啧一声补充,以箱为单位。


然后他们看到门口的吉田步美,两张肖似的面孔上是如出一辙的柔和。我来蹭饭啦,步美笑着蹦进来。



灰原哀大学去了纽约。吉田步美在大一结束后的春假与同学结伴去美国旅行,途经纽约时约她在酒店楼下的餐厅吃饭。灰原哀见了她乐出声来。你现在好像真纯,她说。吉田步美很是摸不着头脑,她又解释:“不记得了吗?小时候总和毛利小姐在一起的短发女生,总作男生打扮的那个世良姐姐。”步美脑海中似乎浮起一个模糊的形象,她愈发疑惑:“小哀和世良姐姐关系很好吗?”


灰原哀露出微妙的神色:“她是我的……表姐。”吐出“表姐”二字时嘴角抽搐地顿了顿。


她饭吃到一半接起电话:不是说了晚上不回去;不用来接我;少拿煎鱼排诱惑我,在减肥;你干脆提前退休专职当厨子吧;说了不用接;我说你呀——好吧好吧待会儿地址发你。


“你们在一起了吗?”步美伸出食指戳她的胳膊,贼兮兮笑。灰原哀挑起一侧眉毛,毫不意外地说啊啦吉田同学知道了呀。


吉田步美笑而不语。我看见了,她心想。



浓稠的夜色卷起风,他们在深夜空旷的海滩上行走,手臂紧贴在一起,继而手掌紧贴在一起,接着两个人紧贴在一起,“表哥”一只手撑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脑,灰原哀整个人都嵌入他怀里。他们是在亲吻。


吉田步美看着他毫不费力地将灰原哀背起来,高挑的女孩伏在男人身上时显得小巧纤瘦。她探头亲吻他的下颌线,伸手挠他的脖子,神情嗔昵。接着转成面对面的姿势,少女的腿盘绕在他腰上。他们就这样走了几步,像是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他撑起上半身,她安然趴在他身上,两个人维持着这个姿势再次贴合成为一体。


在这一刻步美居高临下地对上那双绿眼睛,绿眼睛弯起来,她头顶冒烟地躲藏进窗帘后。


他们在教室最后排角落的桌子下牵手。他戴头盔前飞快地亲吻一下她头顶的发旋。开门声响起时灰原哀慢悠悠松开环抱着男人腰部的胳膊,两个人一起转身看向步美,露出同步的微笑。


黑洞里的恶龙消失了,浓雾褪去,亮闪闪的宝藏重见天日。



“——步美今年许了什么愿望?”结菜好奇地问。总觉得步美什么事都能做的很好呢,好像完全不需要神明的帮助,她又说。


喂喂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丽子提醒。


吉田步美的头发又留长了,柔顺地披在肩膀上,穿一条粉色长纱裙,裙摆的每一条褶皱都体面得恰到好处,泡泡袖骄傲地膨胀。她化了妆,如今笔触已然娴熟。她把生日帽摘下来,神秘地眨眨眼:“秘密。”接着扬高声音:“分蛋糕啦,最大颗的草莓要留给我哦!谁想要巧克力饼干的部分?”



她在黑暗的房间中闭上眼睛。海浪在脚下翻腾着涨高,白沙上的足迹被冲洗模糊,二十二岁的吉田步美伸出手,电灯开关依旧高高在上,然而星辰灿烂,整片海域明亮如白昼。


呼——,蜡烛应声而灭,她睁开眼,电脑屏幕泛着莹白的光。生日快乐,视频另一端的灰原哀说,太阳从她背后的窗户里升起,她勾起嘴角,“今年最大的草莓也留给我吗?”


“当然了。”吉田步美露出十颗牙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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